另一半（上）
*娜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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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进公司那年，十四岁。
李东赫是整个练习室里资历最老的练习生，对谁都亲切和蔼，随时随刻挂着笑容，在我看来很老练。直觉告诉我没有必要和这样的人深交，整个练习室那么多人，我总是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尽量不显眼，也不想让别人误会我讨厌他。
我和李帝努玩得比较好。
我知道他就是小时候出现在牛奶广告里的那个喝完牛奶用手擦嘴、挑食不吃饭被妈妈训的小屁孩，也是我妈以前经常用来教训我的题材。我妈总指着电视上的李帝努说，你看看人家，多乖！所以我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的确对他没什么好感，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人还挺不错的。
他和李东赫走太近了，两个大男人，老是黏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舞蹈课结束后李帝努总会搭着李东赫的肩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买汽水。我其实很渴，但是看了一眼旁边垂头的李东赫，我会摇摇头，说我不渴。然后用力地吞着口水，用舌头润湿已经干燥了的嘴唇。
我不想和李东赫有什么交集，不是我讨厌或者恐惧他，我只是习惯性地对一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说话圆滑又好听，性格得人心，情商高，但我总觉得真实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问李帝努，你觉得李东赫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李帝努把他的眼珠转了两转，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挺好的，亲切可爱，虽然爱开玩笑，但是他没有恶意。
不对不对，我说，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年我十四岁，和李东赫的对话不超过五句，却用密友一般的语气对李帝努说，真正的李东赫，绝对不是你想象的这个样子。
我在练习生生涯开始的半年后搬进了练习生宿舍。我、李帝努、李东赫三人用一个房间，我和李东赫的床之间只有一条大约十五厘米的过道，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我们，视线时而会碰撞在一起，然后双双挪开，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我们三个同处一室的时候是很和谐的，李帝努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笑话，李东赫毫不留情地挖讽他，我会笑着继续接梗。然而回归到我和李东赫两人独处的时候，安静又尴尬的气氛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李东赫有时候会假装亲热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宵夜，早上要不要一起去上学等等他认为可以让我们之间变得亲近起来的问题。我看出了他的勉强，每每出口都是拒绝的话语。
有一天他直截了当地堵住了准备出房门的我，问，罗渽民，你很讨厌我吗？
我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一副冷淡的样子？你告诉我有什么地方是我做得不够好的，我可以改。我希望我们之间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可以顺利解开。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但轻微跳了一下的眉毛让我有点想笑。我憋住笑，回答他，谁规定任何人都要对你热络，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我发誓我的这句话绝对没有恶意，但是当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给我带来了痛楚，我的颧骨有种热辣辣的撕裂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刚说话的语气到底是带了些讽刺。
不过我不后悔，斜眼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小脸因为生气憋红了，两个眼睛瞪得很大。突如其来的快意淹没了我，我像是掀开了冰山的一角，验证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说，很大声地说，李东赫，你也不过如此。
你也不过如此，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带着虚伪的面具，委曲求全，祈求每个人都喜欢你，会为了别人的厌恶而惴惴不安，反复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被人踩到尾巴了也会不考虑后果地暴躁起来，不过很快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李东赫果然很快就后悔了。
我坐在宿舍客厅，微眯着眼睛让朴志晟帮我涂药膏，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疼得我咬牙裂齿，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你轻点！疼死我了！
朴志晟问我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唬吓他，在公司后门那条巷子被混混围着要保护费了！所以你平时别偷懒，给我走前门！否则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唬吓小孩子的技术愈发熟练，我不禁为很多年以后将会成为我的孩子的人感到悲哀。
李东赫走出客厅的时候，朴志晟刚走，我瘫在沙发上看着肥皂剧，我感受到沙发的另一边陷下去后，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得离我有一段距离，却又不显得遥远，一脸的纠结，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对着他，打了个哈欠，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刚才不好意思，我不该动手打人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句话，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我只是盯着他，不出声。他又凑前了一点然后带了点献媚的笑容，对我说，要不你打回我一拳吧，我们扯平了，你就别再计较了。
我伸出手，象征性地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连声音都不带。
我说。
好了，扯平了。
十四岁的我，揭开了他带着的那张面具的第一角。我告诉他，总有人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厌恶你，你没有必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任何人都喜欢、会接受所有人称赞的人。
他问我，那你呢，你会喜欢我吗？
我说，你怎么那么顽固不冥呢？
李马克和李东赫成为SM ROOKIES的新成员，大家看两人的眼神不同了，平时一些和李东赫玩得很要好的练习生，也在话语中带着些冷嘲热讽。
敏感的李东赫很早就察觉出了一些异常，但是他逼迫着自己去不在乎与漠视，正如有一天晚上他在宿舍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对李帝努说，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意味着某些东西的失去。
公司决定让我参演同公司前辈的综艺本来是保密的内容，不知从哪里走漏风声，让我成为了焦点。
其他参演的全是公开练习生，只有我一个未公开，再联想起13年年末那张圣诞节聚餐的照片，我坐在前排，只是微微模糊的脸庞，让大家气不打一处来。
我在接到公司通知的那一刻就知道我会接受到非议，对于这些刺骨的议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让我觉得纳闷的是，大家一群男生，遇到事情却小家子气得像个被夺宠的女孩子，梦想这种东西也太邪门了吧？
倒是李东赫在这件事出来后显示出了少有的不安，总是旁敲侧击地问我心情怎么样，和我扯些有的没的。
我说，我没事，自己努力争取的结果不需要看他们的眼色。
我在某天练习结束，请了整个练习室的人喝饮料，顾名思义“我被选上参加综艺了，请大家吃东西庆祝一下”。我承认是故意的，我热爱这样子恶趣味的东西。
李东赫没有接过我递过来的汽水，把我拉到了一边。
他气急败坏，罗渽民你神经病吗？这样大张旗鼓地炫耀，你还想他们再讨厌你一点吗？
我双手环胸笑着看他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我的样子。
他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我。
我伸手捏了捏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说，李东赫，把你的担心收起来。
十五岁那年，我视圆滑与世故为垃圾。喔，或者说好听一点，那些是所谓 “情商高”的体现。
我和李东赫的关系不再那么紧张，而我愿意和他亲近的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在我面前终于撕下了他带的面具。
我对他说，我喜欢这样的你。
会生气、会不开心，不会阿谀奉承和委曲求全的你。
他抱着我的脖子说，我也好喜欢好喜欢渽民。
熟悉了之后，他喜欢蹭到我的床上，把我抱住，嘴里说着“渽民抱着很舒服”之类的话。不习惯肢体接触的我会用脚把他踹开，让他去抱李帝努。他也不恼，唧唧哼哼地跑去抱李帝努。
他喜欢和我聊天，很多话题，喜欢的电影、书籍、学校里面烦人的人际关系甚至长远的未来，那些关于梦想的东西。怎么说也不会腻，我喜欢看他思绪飞跃、神情得意的样子，像一只嘚瑟的小猫咪。
在一天晚上的夜聊结束后，我和他侧躺着四目相视，听着李帝努睡着后微微的打鼾的声音，他拿出手机把声音录下来，我们两个一起笑得像个傻子。
他说，跟你聊天真开心。
我说，东赫，我很了解你，你像我心灵的另一半。
那时候我还不懂“Soulmate”这个英文单词，不会说漂亮的话，只会寻找笨拙的词语形容这种感觉。十六岁的我笃定地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李东赫的人，没有人会懂得我和他之间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他听到后，掀开被子跑到我的床上，把我抱住，小小的头蹭着我的肩，说，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我、李马克、李东赫、李帝努还有朴志晟一起和几个女练习生出演儿童综艺节目的期间，黄仁俊搬进了我们宿舍，李东赫被迫搬去李马克和朴志晟的房间，临走前抱着我的脖子挂在我身上哭唧唧，大喊着不想搬走。
这让刚好提着行李进房的黄仁俊尴尬不已，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朝黄仁俊笑了笑，示意他进来，然后把李东赫从身上扯下来。但他实在缠得太紧了，我只好说，你快放开，我腰疼。
他马上利落地放开我。不知道从何时起，我那时不时会犯的腰伤，成为了我唬吓李东赫的最有利帮手。
黄仁俊内敛又安静，在大多数不用练习的日子里，他都躲在房间里看电影，不参与我们的任何娱乐项目。他会把我们每一期的综艺都看了，然后向我提出一些建议。
坐着的时候不要驼背，多接主持人的话，不要无意识地做一些平时的小动作。他在每一次的建议后面，都小心翼翼地加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你不要放在心上。
开玩笑，你都提出来了我还怎么不放在心上？
我只好安慰他，没事的，你的意见很宝贵，我会改进的。
我和他渐渐多话起来，有一次我和他聊起李东赫。他说他很羡慕我有一个像李东赫这样的朋友，我笑了，不知道在他眼里看来我笑得像不像一个傻子。
我说，他是我心灵的另一半。
他重复了一遍，用疑问句的语气，心灵的另一半？接着他又问，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呢？和我生活的人里，朴志晟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李马克真挚和单纯得让我无法托付出内心，李帝努是一个好的树洞，但他只是笑眯眯地接受你说的一切……
我回答，可能因为和东赫在一起很舒服吧，可以肆无忌惮地交心，他很可爱也很贴心！你接触多了就会知道了！
十七岁，是谈起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再坚韧的内心都会变得柔软的年龄。
